秋風起，牛羊市場開始火爆。今年4月，羊城晚報曾曝光東莞正規屠宰場的牛肉注水事件，引起了各級部門高度重視，并重拳出擊進行了整改。但時隔半年之后，羊城晚報記者再次接到群眾舉報，一些牛羊屠宰亂象在東莞再次卷土重來。

羊城晚報記者連日調查采訪發現，在東莞部分鎮街的果蔬農貿市場、三鳥市場內，涉嫌私宰的牲畜屠宰點大行其道，從凌晨開始到第二天，大批來源不明且未經正規檢驗檢疫的牲畜肉（包括牛、羊、驢、狗等），在夜幕的掩護下被送到深圳、東莞等地市民的餐桌。令人不解的是，這些市場的駐點動物衛監所，不僅形同虛設，有的還涉嫌“偷梁換柱”違規開具《動物檢疫合格證明》（以下簡稱檢疫證），幫助存疑肉品進入流通市場。

　　部分活羊無耳標，檢疫證落款來自肇慶

動物耳標、檢疫證等是國家為保障市民食品安全設置的第一道“屏障”，但在近一個多月的調查采訪中，羊城晚報記者發現，這些藏身正規市場的牲畜屠宰點，竟然能夠輕松越過這道監管，將來路不明的肉品輕松送上市民餐桌。

東莞市果利來果菜市場位于虎門鎮村頭村，占地面積達12萬平方米。國家企業信用信息公示系統中顯示，該市場的經營范圍只包括市場經營管理和家禽的批發零售，并未有活羊批發、牲畜屠宰等項目。

10月20日晚，在報料人李華（化名）的指引下，羊城晚報記者來到市場家禽區，卻見到了兩家活羊批發檔口。在一家名為鴻發羊欄的檔口里，活羊并不算多，約有二十多只，但記者觀察發現，近一半活羊的耳朵上沒有耳標。檔口的后面是一個屠宰間，檔口的負責人稱，只要在這兒買了活羊，就可以免費代為宰殺。

“沒有耳標，就是沒有通過檢疫，這樣的活羊正常是無法流入市場的。”李華告訴記者，耳標是一種動物標識，記錄了品種、來源、免疫和健康狀況等，一旦發現問題，就能直接找到產地，進行快速處理。“打過疫苗的全部都會有耳標，但事實上，很多散戶在山上養的，為了節約成本等因素，都沒有打疫苗，所以無耳標”。

沒有耳標的羊有產地檢疫證嗎？沒有檢疫證如何進入到市場中去？羊城晚報記者以餐館老板的身份，佯裝采購羊肉來到了市場內其中一家活羊檔口，面對記者的疑問，檔口老板竟然平靜地反問：“沒有耳標怎么經過檢疫？”這名羊老板還說，雖然部分羊只沒有產地檢疫證，但他們的主打業務并不是批發活羊，而是屠宰銷售，因此有沒有耳標其實并不重要。

為了打消記者的顧慮，檔主還坦言：沒有耳標的只是為了多賺一點，如果記者介意，也可以拿一些正規的，而且還可以提供檢疫票供監督部門檢查。這位檔主口中的檢疫票據，全稱為《動物檢疫合格證明》，由動物衛生監督機構官方獸醫出具，標示某一動物及其產品檢疫合格的證明。羊城晚報記者了解到，檢疫證共分為兩種四類，一種針對動物活體，一種針對動物產品（屠宰肉品）。兩種又分別被標示為A和B兩種類型，A類適用于跨省境出售或者運輸，B類則僅僅限于省內。因此，在業內，大家都將針對活體的稱為檢疫證，產品的則稱為“肉票”。記者首次的調查中，檔主明確告訴記者：無法提供相應的檢疫證，但可以從別的地方搞來“肉票”，保證順利通過監管。

10月27日下午，記者再次來到該檔口，發現來拿貨的肉販和商家絡繹不絕，不到20平方米的屠宰間擠滿了近10名工人，兩口大鍋已經熱氣騰騰，一些活羊被放血后就被扔進去進行脫毛，然后再次被扔在污水橫流的地上開膛?；钛騼扰K被隨意扔在地上，經過簡單的沖洗后被打包給肉販帶走。

不僅僅是屠宰環境十分惡劣簡陋，房間內也未懸掛相關的證照，記者現場更沒有見到檢疫人員。就是這樣一個看上去疑似私宰的屠宰點，每天要輸入過百頭羊肉到市場。“之前每天屠宰幾十頭，現在天氣轉涼了，多的時候一兩百頭，十多個人從凌晨2時就開始殺了，一直要忙到下午6時。”檔口老板稱，來拿貨的不僅僅是大排檔，還有包括深圳、東莞等在內的一些大酒店。

現場沒有檢疫，甚至部分活羊連耳標都沒有，如此典型的違規肉品，為什么還得到市場青睞？原來，除了成本上的優勢之外，這些檔口的“增值服務”更是成為絕密武器。“我的批發價格大多在30元左右，比別人要便宜3-5元每斤。”在檔口的辦公室，記者就看到了檔口負責人為肉販們準備好的檢疫證（動物A），但這些檢疫證是針對活體的票據，并非針對肉制品的。而更為不解的是，檢疫證的落款并不是東莞當地的檢疫部門，而是遠在一百公里外的肇慶。

東莞屠宰的活羊肉品，用肇慶開具的檢疫證，能得到市場監管部門的認可嗎？檔口老板信誓旦旦地稱：“保證管用，并且是全國通用”，因為“這是正規屠宰場出的，絕對不是造假”。對此，業內人士告訴記者，違規屠宰點能開出“正規”的檢疫證，其背后有一條巨大的黑色利益鏈。而且除了專業人士，包括大排檔、酒店等采購人員等在內，大多市民都無法分清票證的開具是否合法合規。

　　批發市場內公然私宰，駐場檢疫點形同虛設

無耳標，沒檢疫，這種典型的私宰行為，以前一般都會躲在深山野林，這次卻在東莞虎門的這個正規合法果菜市場上演。羊城晚報記者在連日來的調查中發現，這樣的情況在東莞并非孤例，包括東莞市區、道滘鎮等地的大型農貿市場，都存在類似情況。

位于東莞市區東城牛山的東莞市三鳥批發市場，不僅是東莞最大的三鳥市場，更是廣東重要的三鳥批發物流中心，屬于東莞市菜籃子工程基地。所謂三鳥市場，顧名思義，業務主要包括三鳥的批發和宰殺。10月20日，記者首次來到該市場，這里的出入口不僅設有保安崗亭，而且還有動物衛生監督所專門派駐市場的檢疫點把守大門，看上去，明顯比虎門果利來果菜市場規范。但記者在里面走了一圈，發現這里不僅經營“三鳥”生意，還有四五家專門經營活羊、小牛、驢和狗等牲畜的買賣。

市場內經營牲畜活體買賣，原本并不為怪，但這些檔口的業務不僅僅活羊批發，為了吸引更多的客戶，他們還可以提供一條龍服務，宰殺和送貨上門。“活羊分為北方羊、海南羊等，毛羊價格在19元—25元之間不等。”一家檔口的負責人告訴記者，買羊可以幫忙屠宰，如果留下羊毛，屠宰還可以免費。在記者調查期間，剛好碰到有肉販過來拿貨，前后不用10分鐘，兩只活羊就被當場屠宰。

“在這一排檔口背后的隱蔽角落，還有一排平房，里面藏有一個更大的屠宰點。都是為檔口服務的，全部沒有證照，每晚凌晨3時開工通宵作業。”報料人告訴記者。為了證實報料人的說法，10月26日晚10時，記者再次來到了東莞市三鳥批發市場，此時報料人所說的兩間平房雖然開了燈，但卻沒有任何動靜。直到第二天凌晨3時30分，記者長達5個小時的蹲守之后，屠宰點終于開工了。

記者見到，約3時30分許，一只活羊和活狗被推了進去，一名光著上身的工人立刻對羊進行屠宰。約兩三分鐘后，一頭驢也被人牽過來屠宰。“除了活羊、驢、狗等之外，這里還可以屠宰小黃牛。”報料人說，屠宰點已經存在了多年，旺季的時候日均能夠宰殺兩三百頭羊，此外還有一些來歷不明的寵物狗。

與虎門屠宰點一樣，記者調查期間，現場并沒有看見有檢疫人員過來檢查，而被送走的羊肉身上也沒有印上“檢驗檢疫合格”的印章。記者跟隨一個肉販的車輛，只見其走出市場大門，并未有人員檢查。而大門口，駐場的動監所里面燈火通明，多名工作人員正在值班。按照《動物防疫條件審查辦法》第十一條規定，動物屠宰加工場所選址應當距離生活飲用水源地、動物飼養場、養殖小區、動物集貿市場500米以上，換句話說，設在三鳥批發市場里的屠宰場明顯屬于違規。既然如此，離動監所僅僅200米范圍內的這個屠宰點，是不是自己悄悄摸摸地違規操作呢？

當晚，記者裝扮成肉販，來到動監所的窗口開具檢驗證明。沒想到，值班人員明確告訴記者：“羊的證開不了，自己直接拉走。”第二天早上，記者再次來到駐場的動物衛生監督所，但對于市場內私宰羊的問題，他們的回答如出一轍，叫記者直接拉走，并提醒記者：“殺好的沒得辦，沒殺好的毛羊可以開”。

“這樣漏洞百出的檢驗檢疫絕不僅僅‘不作為’這么簡單。”深圳市人大常委會內司委委員吳立民常年關注食品安全問題，他看了記者調查時所拍的視頻后表示，這種行為就發生在動監執法人員的眼皮底下，確實難以置信。“發生你眼皮底下不去管理，那是嚴重的失職，或者還會涉及個人利益。”

死羊當活羊“辦” 動監人員涉違規開證

如果說東莞市三鳥批發市場的駐場動監人員屬于“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話，那么位于東莞道滘鎮的一家農貿市場的動監人員則涉嫌主動為這些羊老板“開綠燈”，甚至采取“偷梁換柱”的手法，為存疑肉品開具活體檢疫證。

10月28日凌晨2時許，東莞市道滘鎮八匯農副產品批發市場燈火通明。市場的東北角屬于“三鳥”批發區盡頭，矗立著一個大大的“羊”字招牌，活羊的批發和屠宰就設在市場的最角落，與家禽檔只有一墻之隔。

記者依然跟別的肉販一道，趕到這個檔口拿貨。從檔口羊圈大小和羊只數量來看，這里的規模并不比東莞市“三鳥”批發市場小。記者看到，檔口屠宰間的面積將近有100平方米，分為待宰區、開肚區和內臟清洗區。其中，脫毛用的熱水池有兩個，保守估計，可以容納10只羊同時脫毛。乍一看，記者還以為走進了正規的屠宰場。然而，記者仔細一看卻發現，屠宰間地面濕滑，屎尿成堆，現場彌漫著陣陣惡臭，大量的蒼蠅密密麻麻地布滿在操作臺上面，各種臟亂差畫面令人作嘔。

與之前的兩個點一樣，檔口在屠宰過程中并沒有檢疫員在現場監督檢查。

凌晨3時，第一批宰殺好的羊陸續出爐。有肉販買單后拿著檔口老板開出的收據，來到駐場的動物衛生監督所，要求開具檢疫證。究竟是否真的可以開證呢？正當記者頭疼怎么才能查看到檢疫證時，里面的這名工作人員突然說平時都用五筆，不會用拼音打字，其中一個字無法用五筆。于是記者主動請纓，進了辦公室。

兩三分鐘后，3張檢疫證陸續地打印了出來，記者拿上手一看，其中兩張證的目的地，分別是東莞市道滘鎮綜合市場和深圳市龍華市場。而整個過程中，工作人員并未檢查車上的肉品。肉販們稱，平時都是這樣將羊肉送入市場售賣的。

屠宰過程中沒有任何監督，更沒有任何檢查和檢驗，為什么肉販能輕易地拿到檢疫證？羊城晚報記者發現，這兩張所謂的檢疫證內其實大有乾坤：除了畜牧耳標號一欄為空白外，用途一欄也填寫為屠宰。也就是說，這張證原本是應該開給活羊的，而并非已經屠宰完畢的肉品。對此，開證的工作人員還堅稱：“我們拿去市場的就是這個證，拿著這個證進市場，沒有其他證了。”

然而，記者在調查中發現，正規的肉類檢疫證（即業內所稱的“肉票”），不僅清晰地記錄了檢疫標志號和生產單位，產品一欄也會簡稱為“白條”，而不是“屠宰”。“這種做法是對市民不負責任的做法，更是對工作不負責任。”在吳立民看來，道滘鎮這家市場動監人員開出的證據，按規定用途也只能是送去屠宰，但如此堂而皇之地開證，已涉嫌偷換概念麻痹消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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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羊必須定點屠宰

按照省農業農村廳先前印發的《關于加強牛羊屠宰管理工作的通知》，全省的牛羊屠宰，遵照《廣東省生豬屠宰管理規定》的相關要求執行，牛、羊實行集中定點屠宰，目前正積極推進《廣東省牛羊定點屠宰管理辦法》立法工作。

目前，包括廣州、深圳、佛山、東莞、梅州、中山、珠海等地已實行牛羊定點屠宰管理，其中明確要求相關部門加強屠宰檢疫監管，嚴格按照《動物防疫法》和《動物檢疫管理辦法》要求，依法向屠宰企業派駐官方獸醫。派駐的官方獸醫不得私自脫離檢疫崗位，要嚴格按照牛羊屠宰檢疫規程的要求，查證驗物，牛羊須持有《動物檢疫合格證明》、佩戴耳標、臨床檢查健康的，方可準許入場屠宰；要在崗在線規范實施屠宰檢疫，不得擅自指定其他非檢疫人員實施檢疫。

對檢疫合格的動物產品加蓋檢疫驗訖標志，出具《動物檢疫合格證明》。堅決杜絕將檢疫證章標識交由屠宰企業自行蓋章和出證的錯誤做法，堅決杜絕未經檢疫或檢疫不合格的動物產品上市。

記者了解到，省農業農村廳在《通知》中明確要求，對未取得定點屠宰資格和動物防疫條件合格證的屠宰企業，不能派駐官方獸醫開展檢疫工作，并依法予以取締。相關部門必須督促屠宰廠落實企業主體責任，切實做好牛羊入廠查驗、“瘦肉精”等違禁物自檢、肉品品質檢驗、病害產品無害化處理等工作，建立完善牛羊入廠、肉品檢驗、違禁藥物檢查及產品出廠等記錄和臺賬，確保出廠產品質量安全。